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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們從第一層土開始，探尋著微痕之下的秘密，在時間逆旅當中打磨出了氣宇不凡。這一條向前無限延伸的征途，連接起了三星堆的過去與未來。”同樣以三星堆考古遺址為背景，紀錄片《不止考古·我與三星堆》將敘事視角轉向發(fā)掘現(xiàn)場的考古人。從1986年的驚艷亮相，到2022年三星堆推進至八號坑，幾代考古人在技術不斷更新迭代的環(huán)境中，堅持與細節(jié)較勁，在時間中找尋過去，逐漸將神秘詭譎的三星堆帶到世人面前。
□關山
細節(jié)控：微痕下探秘
2022年，在三星堆以祭祀坑為核心范圍的發(fā)掘現(xiàn)場，趙昊與喬鋼隔著一堵墻工作。北大考古文博學院副教授趙昊是K8祭祀坑發(fā)掘現(xiàn)場負責人，喬鋼則負責棚外的野外發(fā)掘。本是朋友，兩人卻喜歡互懟，身在棚內(nèi)的趙昊說，“外邊沒有什么大建筑，很多都是靠想象�！眴啼摵敛皇救�，“里面的工作相對比較簡單，就是取東西，做記錄，而我們這里，說不定一鏟子下去，就是一個蜀王陵！”事實上，兩個人在工作中都屬于細節(jié)“老饕”。
K8祭祀坑在三星堆新發(fā)現(xiàn)的6座祭祀坑中堆積最為復雜，先是埋藏眾多大小不一、質(zhì)地各異的銅器等，之后埋藏大量象牙，再之后于南、北兩側填充夾雜紅燒土塊的黃褐色粉沙土，之后鋪滿整坑灰燼，再填充夾雜大塊紅燒土和“石磬”碎塊的黃褐色粉沙土。想弄清其中的每處細節(jié)都要頗費周章。因為挖掘出的金箔碎片上有暗紅色物質(zhì)，趙昊與團隊伙伴反復猜想，這些暗紅色物質(zhì)到底是什么？是自然形成還是人為？神秘斑點被排除是朱砂的可能后，研究一度停滯。想來想去，趙昊覺得最有可能的是血跡，用紅外測試儀診斷后，卻顯示不出任何結果。愛看刑偵片的趙昊觸類旁通想到一個法子，用于現(xiàn)代刑偵的魯米諾試劑可以使血紅蛋白顯色，只要有血跡的鐵離子，相應區(qū)域就會發(fā)出幽藍的光。然而測試效果依然不理想，不死心的趙昊在確保不會損壞金箔的前提下加大劑量，當試劑被滴到碎片上面時，黑暗中的實驗臺上顯現(xiàn)出了幽藍的光。金箔上的暗紅色物質(zhì)有很大的可能是血跡，當然這個血跡可能是人血，也有可能是動物的血，其結果還要依靠進一步提取DNA來甄別。趙昊總算松了口氣，“考古學在研究過程中所使用的各種手段，并不是為了技術而技術，而是我們?nèi)ヌ剿髫S富多彩的古代世界的途徑”。
緊鄰考古大棚在坑外工作的喬鋼更像是“工頭”，每天指揮工人挖這挖那。經(jīng)過前期發(fā)掘考古專家初步確認，喬鋼工作的區(qū)域存在一處面積超過80平方米的建筑遺跡。很有可能有一組建筑群，且緊鄰8個祭祀坑。3000多年前，它究竟承擔著怎樣的功能？它建成的時間，比大棚內(nèi)的8個祭祀坑早還是晚？喬鋼的主要工作就是通過探方對遺跡定位，在一鏟一劃一杵中，找尋古馬牧河的蹤跡，明確當時古蜀先人是先鋪土還是先蓋房的問題。有時，喬鋼還要催一催挖坑的阿姨們“快一些”“動起來”，讓她們幫忙把蓋在探方上的塑料布揭開。
現(xiàn)場用洛陽鏟探方就像“開盲盒”，每一鏟都鏟出不同的土質(zhì)，也會有“隱藏款”——長期被水浸泡過的淤土！更多時候，喬鋼似乎在做無用功，當別的祭祀坑都已陸續(xù)出土器物，喬鋼所在的團隊一直在清理厚厚的填土。隊員們把土層劃分成無數(shù)30平方厘米的小格，一袋袋以手掌大小為單位運走的泥土，記錄后將被封存在博物館的庫房中。就像三星堆考古研究所所長冉宏林在看到歷史堆積的土層時發(fā)出的感概：“一千多年，這些人在這里活動，(土)就大概堆了兩米，人永遠是渺小的”。在考古人眼中，時間總是以“百年”“千年”為計量單位，他們在時間中找尋過去，也在跟時間追問答案。
“掃地僧”：與時間較勁
與趙昊、喬鋼不同，修陶師曾卷炳和修復師郭漢中大概是三星堆的“天選打工人”，他們是土生土長的三星村人，注定一輩子都與三星堆有不解的緣分。
73歲的陶器修復師曾卷炳，修陶手藝遠近聞名。三星堆遺址距離曾大爺?shù)募也坏揭焕锏兀鲜兰o80年代，他還只是一名考古現(xiàn)場的工人，參與過一號坑、二號坑以及城墻的發(fā)掘，并從那時開始學習修陶技藝。很多游客驚艷于三星堆博物館里展示的文物，而博物館里的陶器不少是曾大爺修復的，包括形似“憤怒的小鳥”的小豬，引起學術討論的龍鳳紋盤等�！霸鴰煾凳炙嚭軈柡�，主要修復陶器，大的小的都有�！痹谌嵌芽脊湃�，大家喜歡喊他“曾院士”。
在紀錄片中，曾大爺正忙著修復一件三足陶盉，身穿圍裙的老爺子在自己的工作站里不慌不忙，先把特質(zhì)泥巴在地上砸攤成餅狀，然后根據(jù)斷口的弧度補上盉足。令人稱奇的是，陶盉殘缺部分的數(shù)據(jù)都在曾大爺?shù)哪X海里，靠經(jīng)驗和感知他就能精確計算出缺失部分的形狀。曾大爺修復的另一個“陶三足”，如今安放在三星堆博物館里，是出了圈的網(wǎng)紅火鍋，它的學名叫“陶三足炊器”。
郭漢中，三星堆博物館陳列保管部副部長、文物修復專家。30多年來共修復文物6000余件。54歲的郭漢中也是三星村人，從小就在發(fā)掘現(xiàn)場附近玩耍，才有了“用泥捏文物”的經(jīng)歷，后來跟隨三星堆第一代修復大師楊曉鄔學藝。當年修復一號大神樹，那可是三星堆最壯觀的器物之一，但出土時已斷裂成200多件殘件。郭漢中和楊曉鄔用了一個笨辦法——根據(jù)文物的大致形態(tài)，將樹干、果實、鳥等分門別類清理，再一件件將文物斷裂的茬口進行拼對……前前后后修復了十年，神樹重新“枝繁葉茂”。同樣，青銅大立人出土時不僅斷成兩截，連底座也扭曲變形并多有缺失，而郭漢中和楊曉鄔不僅讓大立人“站”了起來，還把變形的底座重新矯正。如今，老郭已經(jīng)在修復三號神樹，在修復現(xiàn)場，郭漢中總是最“大膽”的那一個，修復好的青銅器說立就給立起來，甭管它已經(jīng)在地下沉睡了幾千年，而這份大膽的背后則是他對團隊修復工作的十足把握。
《不止考古·我與三星堆》導演顧函丹對文保團隊的“老謝”印象深刻。在三星堆現(xiàn)場應急分析實驗室里，謝振斌正在處理現(xiàn)場恒溫恒濕儀出現(xiàn)的一些狀況。紀錄片團隊也是第一次知道，原來在三星堆還有這樣一支文保團隊，負責文物發(fā)掘之初一直到博物館陳列前的保護工作。因為三星堆祭祀坑內(nèi)文物數(shù)量巨大，發(fā)掘時間漫長，為了防止器物因為環(huán)境改變發(fā)生變化，文保團隊提前進駐發(fā)掘現(xiàn)場，細小到坑壁苔蘚、土壤裂縫都是他們所要面臨的問題。尤其是七百多根象牙的保存，更是一道世界性難題�！敖�(jīng)過長時間埋藏，象牙內(nèi)的有機質(zhì)物已經(jīng)分解，之所以能保持形狀主要是水分子作用，一旦失水，象牙就會像酥餅一樣酥化�！敝x振斌及其團隊用上了化學試劑、物理療法、醫(yī)學器械等各種方法封存象牙。“采取這些措施之后，留給考古清理的時間就大大延長了”。
新生代：不跟自己和解
通過紀錄片的鏡頭，一群“新生代”90后考古隊員的出現(xiàn)更是拉近了“考古”與年輕觀眾的距離。
26歲的西南民族大學碩士研究生王瑞是三星堆田野發(fā)掘小分隊隊長，她的工作地點是三星堆的最初發(fā)現(xiàn)地月亮灣。短發(fā)、沖鋒衣、司機、小隊長、田間玩家，這是王瑞出場的形象，風風火火地走進工地4834坑，身后跟著的是一隊當?shù)氐氖迨灏⒁獭？脊抛钊粘５墓ぷ�，是在一個個大坑里挖土噴水，這些廣漢本地人，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就跟著考古隊工作，農(nóng)忙了耕地，農(nóng)閑了考古。為了尋找古蜀人的生活痕跡，即便代號為“4834”的工作地塊極有可能是古蜀人的“垃圾場”，王瑞依然認為這里有挖掘的必要性，特別是幾個長方形土坑有可能是船棺葬的遺跡。在三星堆考古研究所所長“冉哥”的幫助下，王瑞鉚足勁頭想挖出兵器或尋找到人骨痕跡。興奮地挖了一個月，結果依然是三個空空蕩蕩的長方形土坑，坑底沒有一點遺物，也就排除了墓葬的可能。
據(jù)了解，參與三星堆新發(fā)現(xiàn)6個“祭祀坑”發(fā)掘的考古工作者有200多位，超過二分之一是“90后”�！�95后”許丹陽從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碩士畢業(yè)，去年來到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工作，在此次三星堆祭祀?yún)^(qū)考古工作中，許丹陽成了4號“祭祀坑”的“坑長”，也是現(xiàn)場最年輕的坑長。在公眾的普遍認知中，從事考古工作都是一些年齡偏大的研究學者，所以當看到紀錄片里有大量像王瑞、許丹陽這樣的年輕面孔時，很多人表示驚訝。編導團隊在之前的調(diào)研過程中，發(fā)現(xiàn)大家選擇考古的原因有很多，有的陰差陽錯，有的專業(yè)調(diào)劑，有的受了小說、紀錄片的影響，還有的單純因為社恐，害怕處理辦公室復雜的人際關系，覺得不如在探方里自在。
“入坑越深，你就越會發(fā)現(xiàn)：跟歷史較勁，不輕易跟自己和解，倔犟得稀松平常，堅持得不動聲色，是這群考古人身上慣有的習性與品質(zhì)。”導演范承祥回憶，在三星堆，這份“不和解”的極致人物，當數(shù)來自四川大學的黎海超，34歲的考古學教授。他一個人負責三個坑的發(fā)掘研究工作，同時還承擔了國家級“三星堆世界網(wǎng)絡”的研究課題。偏偏他遇到的三個坑成型器物很少，看到的都是滿地碎渣。直到“鎮(zhèn)坑之寶”龜背形網(wǎng)格狀青銅器的出現(xiàn)，“剛開始看到網(wǎng)格的時候，我們就知道，這肯定是一件前所未見的器物，不論是在三星堆還是在其他地區(qū)，都沒發(fā)現(xiàn)過類似的青銅制作的網(wǎng)格。”青銅網(wǎng)格只是帶給考古人員的第一重驚喜，網(wǎng)格之下的玉器更讓黎海超覺得這件器物不得了。“青銅器和玉器的結合雖然有，但并不多見，尤其是這種特殊的網(wǎng)格下面有玉器，更是前所未有的發(fā)現(xiàn)�！痹谡麄�清理過程中，考古人員一直在做各種猜想和假設，但也總會出現(xiàn)突破考古人員判斷的新現(xiàn)象。在黎海超的碎片征途中，他說他喜歡選擇難的路。
三星堆遺址工作站站長雷雨明年就要退休了，他用一句話總結自己三十多年的考古生涯：“大學畢業(yè)后到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參加工作，至今”；26歲的王瑞說“我們都忠于三星堆”，喬鋼也早就做好了準備，“這一輩子就交代給三星堆了”……考古人的故事遠不只鏡頭中呈現(xiàn)的這些，考古也不只是打開地層的“盲盒”，而是透過它們看見人與社會的演進歷程。
(2022年12月16日 《齊魯晚報》 A10版)
（來源：齊魯晚報）
(編輯：王思博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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